紙袋延伸IX 何謂惡魔
那似乎是無法磨滅的夢魘,不停的、反覆的提醒他,那個俊秀的惡魔,因他而死。
夢境是嘈雜的,在各種回憶中深陷,而後心疼,這似乎是對他的懲戒,一次又一次的看見阿謙垂下眼簾,輕聲道別,他不記得那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只記得他莫名奇妙的發脾氣趕走了一個身處教會卻沒有任何反抗意識的惡魔,而且是個折翼的惡魔。
惡魔折翼代表什麼?
──代表幾乎完全失去力量。
○
惡魔的屍體失蹤了。
一大早就傳得沸沸揚揚,阿神剛起床就被嚇個不輕,他急急忙忙的跑向被封起的地下室,撥開議論紛紛的人群。
──怎麼可能?!
被嚴密水泥鋼筋封起的入口碎了一地,支離破碎的散成一地,而且碎片噴濺的方向朝外,蜿蜒的血跡爬上階梯之後就消失無蹤,擺明了,他是自己離開的。
「…這是怎麼辦到的?」院長顫抖著扶著牆,一臉不敢相信的模樣。
「我也不知道…我進去看看。」阿神拿了個手電筒,跨過滿地的碎片,進入漆黑的石室之中,滿是血腥的室內傳來液體流淌的聲音,滴答滴答,氣氛詭異。
他打開手電筒,四周突然騷動了起來,漆黑像是有生命一般飛快的退去,早晨的微光透過入口讓室內明亮了一些,隱約能看見石室的輪廓,他拿著手電筒照向阿謙原本的位置,頸上突然被一圈冰冷牢牢的束縛住,幾乎要勒斷頸脖的力度。
──『…你還真有膽量自己進來,嗯?』
──『你是不知道閣下和你的協議有缺陷嗎?』
──『惡魔不會侵擾這片土地。』
──『但你是不是忘了,惡魔的專長?』
影魔的黑影纏繞著他的頸子,時鬆時緊,刻意的維持在他會窒息卻不至於昏厥死亡的力度,如同軟體動物的觸感卻意外堅硬,不管他怎麼掙扎怎麼扒拉那些黑影就是沒鬆半分。
──『誘惑、挑逗…充滿慾望的人類受得了惡魔的挑撥離間嗎?』
──『等我查清楚了有誰動手……再來收拾你們!』
黑影們發出尖利的咆哮,用力收緊然後把他甩到牆上,在腹側傳來疼痛的瞬間,他彷彿在黑暗中,看見阿謙半伏在地面,痛苦抽動著身軀的樣子。
●
「真是個多事之秋呢,柚禾。」
等到他醒來,狗子正坐在他床畔笑瞇瞇的看著他,腿上擺著一頂禮帽。
「……我怎麼了」他撐著身子想坐起來,被狗子輕輕按著肩膀躺回床上。
「你最近運氣真差呢,老是受傷…聽說你被影魔襲擊了?」狗子摸了摸他的額頭,他的手有些涼。
「沒有,他撞了我一下而已…這個…大概是鋼筋吧。」阿神苦笑著摸了摸腹側疼痛的傷口,習慣阿謙的溫度…大概就能分辨所謂的惡魔和人類,他怎麼這麼蠢呢。
「看你這個表情,大概也明白我是誰了。」狗子咧著嘴笑,淺褐色的眸子轉為暗紅,墨黑的瞳孔橫豎起,宛如野獸,他慢慢的托起阿神的頰,輕輕撫摸,宛如對待情人「真乖呢…我以為你發現了就會大叫。」
「我只想知道…阿謙還活著嗎?」阿神抿起唇,微微的側過腦袋,避開他的手。
「……這話很難說呢。」狗子撫著他的唇,舔了舔他自己的唇「哼嗯……這麼美味的東西……真不愧是殺意的謙,真能忍啊。」
「那個耳語…是你吧?」阿神拉開他的手,閉上眼,深吸了口氣「拿走,那東西…收回去!」
「這麼美麗的東西…能讓你一點一點的墮落,成為我們,你不要嗎?」狗子輕聲誘哄道「永恆的生命、永恆的青春、絡繹不絕的財富……你想要什麼呢?只要墮落了,什麼都能得到。」
「那麼我要看阿謙活過來,你現在做到,我就墮落。」阿神睜開眼,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我知道墮落會怎麼樣,別想騙我…阿謙都跟我說了」
「我就想…這樣的魘讓你逼走他,你怎麼還沒墮落…原來是這樣呢。」狗子笑著揉了揉他的頭髮「反正沒關係……有主人的寵物我一點興趣都沒有,我今天是來拜託你一件事的。」
「……什麼?」話題跳得太快,阿神有點茫然。
「我最近被一個女人追得很緊……這個小傢伙跟在我身邊會受傷的。」他輕輕掀開禮帽一角,露出一個玻璃瓶,蠻大的,底部大概有一個成人手掌大小,裝著木屑「他還挺乖的,你吃什麼他就吃什麼…還算能溝通,為了等你醒來,我在這裡待太久了。」
「所以他…」
「我不能待太久,等下那個女人追來,我們一定會打起來…所以我要走了。」狗子把禮帽連同玻璃瓶放在他枕邊「我等我把那個女人甩遠一點,我再來見他。」
狗子走到窗旁,看了他許久,看得阿神都在發毛。
「……又怎麼了?」
「……我在想,你會不會對我不爽,然後虐待小傢伙。」
「我像是那種人嗎?」阿神沒好氣的反問道。
狗子聳聳肩,從窗口一躍而下。
「…從你知道我是魘魔沒有揍我的時候,我就知道你是聖母受了。」
「聖母受?」阿神歪著腦袋想了一會兒,決定放棄,他掀開禮帽,看到了玻璃瓶的全貌,以及狗子口中的「小傢伙」。
──是隻很小的米白色倉鼠。
惡魔養了一隻小倉鼠。
阿神突然覺得他今天工作回來這隻小倉鼠變成一隻怪物他都不會覺得意外。
瓶子中的小毛球踡著身子兀自的在木屑堆中睡得香甜,絲毫沒有發現他易主了。
○
傷口依舊隱隱作痛,阿神按了按腹側,他本來可以待在房間內休息的,不過他不想。
──待在房間,總是會想起阿謙,還會被一些奇怪的生物造訪。
不管是哪一個,他都覺得糟透了。
一直到傍晚,他才拖著步子往房間走去,可是看著門…他又不想進去了。
──門內傳來小聲的啜泣。
不會是那隻倉鼠真的變成什麼東西了吧?!
想到他就腦袋隱約發痛。
走廊是黑暗的,只有盡頭的大窗透入傍晚的橙紅,然後他就發現了一個問題。
按照以往的,門縫應該會有光線透出來,他在出門前都習慣拉開窗簾,除了阿謙還在睡的時候……不管前陣子阿謙的作息幾乎和他一模一樣,他今天早上也記得有拉開窗簾……看來,他有個訪客。
他伸手才剛碰到了門把,門就兀自吱呀一聲,打開了。
──果然。
濃稠的黑暗睜開了裂縫似的眼眸,深紫色的眼瞳直勾勾的盯著他,三四十雙眼睛看得他頭皮發麻。
──也太多了 。
『進來。』粗糲嘶啞的聲音響起。
「我不想。」他退了兩步。
門完全打開,濃墨似的影魔沒有出來,執拗的盤據他的房間。
『主人想和你說話,和平的。』
「他說過我和阿謙的協議有漏洞,我不能冒險 。」
『惡魔不會違反承諾,主人今天不會殺你。』影魔像是幼童一般忠實的傳達巧克力的意思,窸窸窣窣的騷動著,伴隨著細碎的嗚咽。
『主人,那個東西好吵……可以吃掉嗎?餓了、餓了…』
「不可以!」阿神大聲喝止道。
『主人說,不要的話,就進來,關上門…談一談,他要一個東西。』
「……嘖。」阿神走進門,影魔馬上關上門,黑的無邊無際,只有隱約的啜泣迴盪著「你想要什麼?」
『一點無關緊要的東西,勸你千萬別掙扎,受傷了我可不管你。』巧克力那雙淺褐色的眸子在眾多影魔之中特別明顯,影魔伸出覆著細小鱗片的手,纏住他的手臂,拉開他的身子。
『這是在幹什麼呢,影魔。』狗子的聲音響起,額頭微微的疼痛,肩膀上一重,阿神微微側頭,一頭高加索犬怪異的踩在他的肩膀上,黑亮的毛皮上隱約的流淌著暗紅的光華。
『魘魔,這不關你的事。』巧克力退了退,似乎有些畏懼。
『這是我的,墮落者,你似乎不太明白我們的規矩。』高加索犬輕輕一躍,落地。
『他不是你的。』巧克力的影魔們騷動了起來。
『他是我的,影魔。』高加索犬微微梗起頸子『想死的話,我可以成全你。』
『他身上有殺意的印記!』高加索犬突然霧化,暗紅的霧氣直接折斷了影魔的手,冰冷的手直接橫過他的腰際,另一手狠狠的揉過他的唇。
『回去告訴殺意,他已經是我的了,要的話……自己來領!』狗子捂住他的嘴,在他自己的手上吻了一下,十足挑釁。
『嘖!』巧克力咋舌,在瞬間消失殆盡。
身後的狗子也瞬間消失,一頂禮帽落在地面上。
阿神腿軟,跌坐在地面,冷汗濕潤了他背後的衣服,他喘了喘,莫名奇妙…真的莫名奇妙,什麼誰的、什麼印記、這群惡魔真是夠了!
「可惡!又錯過了!」一聲少女的怒斥響起,他抬頭看向窗邊,姍姍來遲的天使……突然覺得好累。
「你沒有受傷吧?」天使看了看四周,把他從地上拉起來,仔細的看了他一次「別擔心…只要再一陣子,我就能抓到那三隻惡魔,你就能回歸正常生活了。」
「……嗯。」阿神點了點頭,天使把他扶到床邊,讓他躺下,向他的眼睛伸出手,阿神抗拒的避了避。
「我只是讓你好睡一點,不會讀你的記憶。」她皺了皺眉,直到阿神合作的任由她把手覆蓋在他眼上「我一直都沒自我介紹…我叫梅子。」
「嗯,我叫柚禾神。」
「人類不該捲入這件事情…等事情結束,你就把我們通通都忘了吧 。」梅子低聲道「這樣好嗎?你答應我,我就給你下暗示。」
──通通忘了?
「我會忘記阿謙嗎?」阿神輕聲問道。
「你會忘記他、忘記惡魔、忘記天使……你會回到正常生活,只是一個人類教士…我會幫你們所有人洗去記憶,包括那個地下室。」梅子感覺道手底的濡溼「你不想忘記他們嗎?」
「……。」
「再痛苦的回憶,全部都能忘記 … 我會幫你。」
──就算是……既痛苦又讓人眷戀的?
「我決定……。」
羽翼揮動著,青色的羽毛慢慢的、沈澱。
何謂惡魔【End】
- Sep 04 Thu 2014 06:27
紙袋延伸09 何謂惡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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