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味抹茶色月灣-

今天的工作，是要去孤兒院照顧孩子們，背著準備好的東西，肩上趴著阿晉，他們準備前往孤兒院…說是孤兒院，但是附近居民也會把孩子送來給教會照顧，算是托兒所之類的地方。

不過，他一直覺得阿晉怪怪的。

在他醒來，因為趴著睡導致肩頸酸痛的同時，阿晉不見了，在他四處翻找一陣子之後，發現阿晉踡成一團縮在沙發墊的角落之中。

看了看樓梯高度，又看了看阿晉那一手可掌握的身形，就算他的腳有他目前的身長那麼長，也不可能安然無恙的自己從樓上下來，那也是用滾的…總而言之…問問看吧。

「…阿晉。」他訥訥的喊了句，趴在他肩頭的阿晉抬起頭看他。

「幹嘛？」阿晉氣悶道。

「我可以問個問題嗎？」阿神小心翼翼的問道，他知道阿晉今早起床之後情緒一直很低，不過不知道原因。

「你問啊，然後走路看路…」阿晉在他的肩膀上坐起身「不要轉頭看我，這樣超奇怪的…」

阿神聞言，直直地盯著前方，注意不去看阿晉，接著問道：「你會爬樓梯啊？」

「……昨天晚上狗子來過…看你在睡覺，我們就到樓下說話」阿晉坦承道。

「欸…原來是狗子啊，不過，你見到他不高興嗎？這麼悶？」阿神瞄了他一眼，微微頓了一下，把手上的繪本抱好。

「…哼。」

「好不容易見面就別吵架了嘛……」阿神笑了笑「狗子他還好嗎？梅子沒有追著？」

「他還沒甩掉那個女人……要逃過她的追蹤，很難，狗子是鑽空隙來的，他要我幫忙。」阿晉說道「話說，你今天要幹嘛？準備了那麼多東西…」

「今天要去照顧孩子們，跟平常不太一樣……比較輕鬆，所以大概中午過後就能帶你四處逛逛了」

阿神想起和他交換工作的老修女萊拉架勢十足的挽著袖子，氣勢洶洶的告訴他––「誰讓你前陣子受傷！複雜的工作就交給我們吧！」––然後一面把資料室偷懶的人劈裡啪啦的一陣子好訓，只能說他遇上了一群仁善的人呢。

「好啊好啊～狗子要我幫忙搜查這附近，找找有沒有可用的資訊，所以麻煩你了！」

「……搜查啊」阿神聳聳肩「只要你們不要危害教會，我都沒有意見啦」

「你怎麼這麼忠於教會啊」阿晉抱怨道。

「因為我從小就在這裡長大嘛」阿神騰出一手準備要開門「你不會被看到吧？還是你要到我的口袋裡面？」

「放心吧，我不會被看到的，你忙。」阿晉說道。

於是阿神進到孩子們嘻笑著的院落中，他將孩子們集合到 小教室中，他看著點名單，從前面看到後面，人數差了很多。

「有人知道溫莎和頓斯去了哪裡嗎？」他半蹲著身子和孩子們平視。

「戴夫神父說他們有爸爸媽媽了……所以不跟我們一起住了！」一個女孩握住他的衣擺「吶吶…神父哥哥…我們什麼時候才會有爸爸媽媽啊？」

「唔…應該很快吧，如果找不到的話，教會也是你們的家啊，這樣你們就有比別人更多的爸爸媽媽，每個修女神父都是你們的家人…」阿神摸摸女孩的頭「我也是在教會長大的喔～」

「蛤～不要吧……萊拉修女那麼凶欸……」

「給杰米神父當爸爸感覺很幸福～然後你覺得媽媽要給誰當啊？梅子姊姊？」

「不要啦…梅子姊姊當媽媽的話作壞事會被處罰捏！安潔拉修女比較好啦！又漂亮又溫柔……還會做蛋糕……」

孩子們七嘴八舌的童言童語讓阿神哭笑不得又招架不能，不過他還是聽見了關鍵詞—梅子。

……為什麼這裡的孩子們認識梅子？應該是同名吧……。

他發下繪本，默默的想道。

阿晉踡著身子窩在他肩上，穩如泰山，一動也不動的補眠。

和孩子們玩玩遊戲，唸唸故事，年紀大些的孩子有修女交代的作業，偶爾會來問問題，工作很輕鬆。

「嗨，柚禾神父」一聲溫婉的女聲打斷了他和孩子們的交流，阿神抬起頭，看見了偽裝成人類的梅子，腳邊纏著幾個孩子向他打招呼「第一次看你來這裡呢。」

「梅子早安」他笑了笑，禮貌性的打了個招呼「來看孩子們？」

「是啊」梅子坦然的笑笑，在轉瞬間就和孩子們打成一片，眼神卻不時的掃過阿神這裡，讓他有些緊張，下意識的摸摸肩膀…空的！
—糟了…阿晉！

「神父哥哥、神父哥哥！梅子姊姊說要找你說秘密！我們會乖乖待在教室不會吵～你趕快去～」一個孩子大聲說道，站在門口的梅子一聽，哭笑不得 。

「喔～～」教室裡其他孩子起哄了起來「快去、快去、快去～」

「好好好……你們乖乖待著啊…等下我們就回來了」阿神被推著往梅子那個方向走去。

「乖乖待在教室裡面，不要亂跑聽見沒有？！」梅子插腰朗聲道「不聽話的孩子…回來梅子姊姊會處罰他喔！」

「知道了～」

聽見孩子們的回答，梅子滿意的把他拉到門外，關上門，上下審視了他一回。

「魘魔沒有來找你吧？」梅子開門見山的問了。

「……沒有啊」

「那就好…那個可惡的傢伙，昨晚我追到這裡，他就失蹤了」梅子冷哼了聲「怕他是又躲到你那裡了」

「我沒有看見他，不過，還是辛苦妳了…」阿神悄悄的鬆了口氣，按照這個語氣，梅子應該不知道阿晉的事，阿晉應該離開了「對了，妳怎麼會在這裡？」

「我很常來，只是你不知道而已」說到來由，梅子的神色就柔和不少「我常常來看孩子們，他們很可愛…而且乾淨，比起一般人來說。」

「……嗯」阿神不由自主的向教室看了一眼，忍不住笑了，引得梅子也回頭看了一眼。

原本窗簾都掀起的窗戶都闔上了窗簾，簾角下大大小小的眼睛好奇的向這裡張望著，梅子忍不住失笑，半掩著唇。

「你看，這不是很可愛嗎？」

「嗯！」阿神點了點頭，語氣不由自主的也跟著柔和下來「那麼……我要拉提琴給孩子們聽，妳…要來嗎？」

「好啊」梅子微微一笑。

拉著大提琴，看著孩子們懵懂的目光，針織外套的口袋動了動，在大提琴琴身的遮掩之西，阿晉微微探出頭聳了聳耳朵，阿神抿唇輕笑，阿晉作勢揮了揮爪子，又鑽回他的口袋。

梅子一直待到中午過後，等到孩子們吃完午飯、睡著之後才離開。

「你為什麼要跟那個女人這、麼、好、啊？！」阿晉在他肩膀上忿忿的扯著他頭髮。

「嘶～好痛！」阿神抖了一下，苦著臉討饒「欸…我又跟她沒有什麼過節……總不能莫名奇妙就把人家劃到黑名單去吧…」

「……」阿晉抖了抖耳朵「好吧，算了……所以我們現在……？」

「帶你四處走走…找找線索什麼的」阿神微側著腦袋「有什麼目標嗎？」

「今天早上經過那個有噴泉的長廊，左邊的地下室有惡魔氣息，我想去看看…」阿晉想了想，小小的爪子筆劃著「還有中間那個有彩繪玻璃尖塔的建築上面，也有一些氣息…然後有個氣息一直都在跑來跑去…很小很小的，那個大的不知道藏到哪裡去了，完全沒有感覺到……」

「……彩繪玻璃的那個是院長室…我不能隨便進去…其他我都能帶你去晃晃……除了這些，還有嗎？」阿神一面在腦子裡面規劃路線，一面說道「我們有一個下午的時間…晚餐我帶你出去逛逛，看你要吃什麼，買回來給你吃好了。」

「其他就隨便你吧～看你覺得到哪裡最可疑就帶我去哪裡吧！」阿晉坐在他肩膀上「麻煩你啦！」

「好。」

★

教會的建築群龐大，但是不完全是教會建築，還有些像是宿舍，給修士神父居住的地方，有些有家室的修士也會住在這裡面，他們的妻子會在家門口擺些甜點、蔬菜、小手工藝品販賣，儼然就是個小型市場，但是教會建築裡面本身就很安靜，來觀賞、祈禱的遊客或者居民都很有素養，窸窸窣窣的小聲交談，環境清幽。

石砌的牆上攀著綠藤，綠意盎然，午休時間的教會更靜了，阿神都不由自主放低音量和阿晉說話，他們到了那個地下室，阿神頓了頓，最後還是走了進去，自從阿謙失去蹤跡以後，那個地方再也沒有人敢下去，門也沒有上鎖，鮮紅的蜿蜒血跡沈澱成了暗色，碎了一地的石塊也沒有清理，淩亂且陰暗。

「……這是什麼地方……也太……殘忍了…」阿晉抱住鼻子，悶聲問道。

「……這是阿謙…那個為我而死的折翼惡魔，最後出現的地方…」阿神抿了抿唇，低聲解釋道「他……關於我們最後到底是發生什麼事…我一直都想不起來，後來我在醫院醒來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他就在那裡……慘不忍睹。」

「……阿神，這不是你的錯…」阿晉用小爪子按在他頸子上「先讓我收點東西……讓我下去。」

阿神點了點頭，把他放到地板上，阿晉撿起細碎的銀色沙礫。

「幫我把這個撿起來吧……這會有用的。」阿晉抬起爪子給阿神看手上的東西，阿神拿出一張紙讓他把銀色沙礫放在上面，自己蹲下身一點一點撿起銀沙。

「唔……其實我不知道我該不該跟你說……」阿晉一面動作一面咕噥道「我怕你牽涉太多，你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類……連我對狗子他們那些惡魔的戰爭，也只能觀望……他們太暴力了。」

「你可以說…我應該承受得起」阿神折起白紙小小翼翼的收進口袋裡面，順手把阿晉擺回肩膀上，然後離開地下室。

「等我問過狗子再說吧…」阿晉回頭看看地下室「有撿到全部嗎？…感覺好少喔……」

「那個到底是什麼啊？」阿神搓了搓指尖，有點痛，好像是剛剛被什麼刺傷了，滲出一點點的血絲。

「算是惡魔的本質碎片，可以救惡魔一命的東西……對我來說算是垃圾，不過這麼稀有又昂貴的東西不撿白不撿，搞不好以後還能拿來救狗子。」

「原來你不是惡魔啊？」阿神錯愕。

「嗯嗯！我不是惡魔喔」阿晉得意的挺起小小的胸膛「猜猜看我是什麼？」

「……石像鬼？」
「才不是！」
「報喪妖？」
「……我看起來像那種東西嗎？」
「吸血鬼？」
「我連獠牙都沒有……」
「還是璧爐小精靈之類的？」

「猜點有毛的！我是動物！！動物！！」

「……老實說，我沒有研究非物質生物……所以我知道的差不多就只有這些」阿神說道「你還是公佈答案吧…」

「我是東方的妖怪…」阿晉撓了撓耳朵「你放心，我們這一族不吃人的！」

「……這個我倒是不擔心…」

正當他們聊得起勁，前面的轉角突然衝出一個人，剛剛好兩人擦肩而過，不過基於對方龐大的身形，阿神還是被撞得踉蹌，一屁股跌坐在地，對方手上的紙頁資料也散落一地。

「啊啊……柚禾你沒事吧？！」對方緊張的把他從地上拉了起來。

「沒事沒事～戴夫神父，你沒事吧？」阿神拍了拍衣服同時悄悄的把勾著他針織外套在他背後掙扎的阿晉撈回肩膀上。

「哈哈哈～我怎麼可能有事呢！」戴夫神父豪爽的拍了拍他的背，阿神又險些往前撲地，他尷尬的笑了笑。

兩人都蹲下身子撿起飛散在地的紙頁和書籍，阿晉不知道在做什麼，一不小心跌下他的肩膀，阿神眼明手快的接住他，直接往口袋塞進去，然後若無其事的繼續撿書。

「戴夫神父，下次看到轉角稍微停一下吧…撞到人就糟了」阿神把書還給戴夫神父，對方尷尬的摸了摸頭，跟阿神道謝之後又急急忙忙的走了。

「他好高大喔」阿晉從他的口袋探出頭「我還以為神父都是像你這樣，瘦瘦小小的」

「也不是全部啦……戴夫神父號稱“溫柔的巨人”，他可是專門在照顧孩子們的喔！」阿神解釋道，同時把阿晉重新放回肩膀上「剛剛怎麼突然掉下來了？」

「我在看東西……那裡，花叢下面」阿晉說道「剛剛在移動的，小小的魔族氣息就在那裡喔～」

「欸？什麼東西啊……不會咬人吧？」阿神蹲下身，伸長了手去摸。

「不會咬人啦！這麼微弱的氣息，大概是被惡魔觸碰過的東西或者人類執念的實體殘留……通常都不是活的…」

「“通常”……嗎？」阿神苦笑道，指尖突然摸到不同於土壤的觸感，他捏住，然後把東西拉出來「啊，是書欸。」

「嗯嗯……聖經？！」阿晉大叫道「怎麼可能？！！」

「1981…酒醉者的聖經，一個印刷工人喝醉而印刷錯誤的聖經」阿神笑了笑，翻開書頁「看，這不是聖經」

微微泛黃的紙頁上印滿了字母，填滿了整個頁面，密密麻麻的。

「……所以是酒鬼的執念……」阿晉抖抖耳朵「這本書怎麼會在這裡啊？」

「我也不知道」阿神翻了翻書封書背，順便拍了拍沾在上面的泥土「算了，等等再把他放回圖書館好了…接下來去哪裡呢……」

「隨便逛逛吧……」

他們幾乎走遍教會，不過接下來就沒有任何收穫了，途中還差點被幾個阿神認識的神父強行拖回房間休息，說著什麼他受傷還在亂跑…之類云云，不過被阿神笑著打發了。

「我先洗個澡，等等帶你出去吃晚餐…看你想吃什麼，我們買回來吃。」阿神脫掉上衣，慢慢的解開身上的繃帶，腹側的傷口雖然縫合了，不過因為是貫穿的傷口，癒合需要一段時間。

「……嗯」阿晉看了他一陣子「……傷口，不痛嗎？」

「還是會痛…不過，好多了」阿神向他笑了笑「我先去洗澡，乖乖待著，小心別掉下床去啦！」

「阿神阿神！我忘記一件事了！！嗷！！！」阿晉ㄧ著急就忘了他正站在床緣，一腳踏空咕咚一聲掉下了床。

「……別急啊…我才剛講…」阿神彎下腰把他撿起來「阿晉你沒事吧？」

「沒事沒事…在沙發那邊！狗子說那個東西你要貼身帶著，我早上沒清醒就把它忘了一乾二淨了……」阿晉自己揉了揉腦袋「把我放在床上，我研究一下那本書…你自己拿去戴上，洗澡睡覺都戴著不要拿下來」

「……這是護身符嗎？」阿神拎起那顆墜子，類似純銀的物質不規則狀形成一個飽滿的紡錘狀，中間鑲著一顆暗色的珠子，隱隱約約在翻滾著微弱的紫色光輝，像是雷雲間的閃電，不由自主的，阿神覺得這個東西莫名熟悉，可是他又想不起來是在哪裡見過，於是他還是乖乖戴上了。

驀然而至的冰冷讓他顫了一下，他握住胸口刺骨冰冷的墜飾試圖給它一些溫度，卻發現那個東西似乎完全沒有感受到他的溫度，依舊冰得讓人寒顫。

「阿晉…這到底是什麼？它好冰喔」阿神向著正在床上研究酒醉者聖經的阿晉提問道。

「……你等下就會習慣了啦！不要大冬天的半裸！要洗澡趕快去啦！」阿晉沒有抬頭，直接驅趕他。

阿神訕訕的摸了摸鼻子，進浴室洗澡去了。

阿神出來的時候，床上的阿晉又不見了，他四處找了找，沒有。

「阿晉？」

「我在沙發這裡……阿神，你一定要過來看看，這跟你們教會關係可大了，出大事了」阿晉說道。

阿神有些困惑，不過還是繞過書架，準備走向沙發……然後他愣住了。

有個人坐在沙發上，專心的看著攤開的紙頁，他穿著簡單黑色無袖上衣，白色的長褲，及膝的黑色長靴，淺綠色的髮微長，有些蓋住眉眼。

「你愣著幹嘛？過來啦」他忽然抬起頭向著阿神喊道。

「……阿晉？」阿神確認道。
「不然你以為是誰啊？」阿晉沒好氣的翻了翻白眼，起身把他拉到桌邊，把紙塞進他手裡，要他看。

『……惡魔的本質比起血液具有力量，但是失去本質的惡魔很快就會死亡，所以我們試驗將惡魔囚禁，定期取血啟動系統，雖然比起本質要花更久時間才能取得……』

文章的內容阿晉還沒有翻譯完全。

「……這個到底是什麼？」阿神的呼吸不由自主的急促了起來，手中的紙幾乎拿不住。
「怪物的製造方法…用惡魔的血來做些見不得人的事情…我還沒有看完，等我把這些東西翻譯完，你把這些東西拿去給你們這裡能管事的人看，那個戴夫絕對有鬼！這本書是從他的貼身口袋掉出來的，因為有惡魔氣息，所以我才沒讓你知道…」阿晉皺著眉說道，從紙張下抽出了一張半透明，顏色詭異的紙張，覆在聖經的內容上，那紙上若有似無的透出了幾個字，阿晉又抽開那張紙，看著聖經抄抄寫寫的，因為緊張，字跡有些淩亂「我會想辦法聯絡狗子……再不快點，那個怪物出籠了連我們都逃不了！」

「……阿晋，你教我怎麼翻譯…兩個人會快一點。」阿神握了握拳，低聲道。

這些，或許和他無關……但是，一定和阿謙有些什麼關係……取惡魔的血，來做些什麼，阿謙是最好下手的對象，折翼的他…被交易拘束的他…。

毫無疑問的，是祭台上待宰的羔羊。
【End】